海游（一九八三）

生非智者徒，性本不乐水。
胡为倏来游，从众取进止。
铁舸俄扬舲，载我出海涘。
冲波度层涛，列子未足拟。
风正千帆悬，极天平如砥。
赤日隐还现，白鸥没复起。
回首云台山，群峰自硊礧。
坐觉万甲士，国门此拱峙。
嘉宾翩然来，鼓瑟吹笙只。
丑虏敢捋须，跬步魂魄褫。
披襟狂呼壮思飞，剩欲举酒发皓齿。
便挽北斗作杯勺，旋挹东溟为醴酏。
会当豪饮三百石，啸歌方隅晏清矣。
兹游甚乐乐未央，轻舟飘忽迫岸舣。
相携一轺登归程，诗情潮涌曷能已。
遥想今宵海上星灿烂，垂芒八角看我下笔纵横扫茧纸。

君不见东坡先生真能文，文似流水与行云。
又不见秦郎风姿何绰约，清辞丽句金玉错。
相携文游台上来，长鲸击水凤鸣铎。
对饮酒酣气益雄，铁板铜琶大江东。
一曲歌罢题素壁，泼墨纵横奔虬龙。
须臾玉露生天街，月迷津渡失楼台。
美人不见隔千里，脉脉凭谁倾衷怀。
秦郎多情还妙悟，浅斟低吟相思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复暮暮。
髯翁大笑声如雷，此语使我胸次开。
古来圣贤皆寂寞，有酒不饮胡为哉。
故国神游发奇想，风流千载谁嗣响。
挥麈坐觉清风来，古木高台崒森爽。

卓午发北海，灵景与人昵。
晡后过莲花，晴昼变昏夕。
阴风伐万窍，墨云复煎逼。
山雨旋飞来，匝地密于织。
雷公频大笑，列缺自翕赫。
乔岳为动摇，厚坤欲崩坼。
仰首望绝顶，悬瀑几千尺。
夭矫虬与龙，蜂涌天海出。
一泻无遮拦，疑是河汉溢。
又如大宛马，腾骧不可勒。
所向尽披靡，当之辄辟易。
助虐者谁子，虚谷蚩尤塞。
孰意死更生，窜身此匿迹。
我时松林间，杖笠任所适。
翛然寄澄观，自在还自得。
蛮触有争战，六合定于一。
天道车转轮，光阴驹过隙。
长啸下莲沟，吟边万峰碧。
夜投玉屏楼，楼头霁月白。

仙人指征路⑴，寻幽入皮篷。
古木交仄径，草莱何蒙茸。
行行至绝境，山深不闻钟。
僧去寺废久，釜灶败叶封。
仰见石壁立，黝然刺苍穹。
披检黄山图，云是香炉峰。
跻攀无危磴，铁索亦失踪。
惟凿数十窟，赖之以陟崇。
猿升何所托，手足并为筇。
幸未觉胆破，身已登巃嵷。
绝顶一周览，万象豁我瞳。
叠嶂俱竦峙，环列如垣墉。
落日返其景，烂灿胜丹枫。
徙倚偕啸侣（梁宗亨君。），宛与醉霜红。
斯时群动息，但听万壑松。
松响一何厉，天外来罡风。
暮云生还灭，暝色澹以浓。
光景实奇绝，昔游邈难同。
嗟无生花笔，写此造化功。
逡巡下峭壁，屏息敢从容。
一坠那得取，微命悬天公。
踏地共额手，馀悸犹在胸。
深惭林间翮，翻羡云中鸿。
灵境一为别，中岁成衰翁。
相思怯重往，长留梦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