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王元美题沈启南画春山欲雨图

东风送暖海气恶，黑云摧山白云薄。
眼前叠嶂埋峰头，水北高林穿日脚。
鹁鸠乱啼花乱飞，溪涨浓岚雨将作。
欲来不来天半昏，似将混沌疑乾坤。
推移不识上帝意，猛虎如排阊阖门。
九阍不扣玉女泣，天吴播荡江湖立。
电母权倾霹雳迟，但见烟霏草头湿。
芙蓉山前草屋低，东阳老子开剡溪。
笔端欲夺造化力，倏忽雨气生淋漓。
诗成绘了已寥廓，天高地下还清浊。
花明树绿呼酒来，怪无客至相酬酢。
百年遗墨尘眼空，神物今归王长公。
长公兄弟把相示，醉后挥毫姓偶同。

宜兴县东城北隅，萧萧古庙田中居。
入庙看碑识周处，壁间仍有晋时书。
陆机文，羲之画，高题英烈将军额。
中丞好事来打碑，墨花未透冰凝石。
首尾犹存数十行，字迹剥落经几霜。
中间欲读不可得，使我感慨徒悲伤。
况闻上司索马骑，县官供给先点齐。
东西两庑古碑下，聚卒立马千百蹄。
呜呼城中万家邑，岂无一室容马立。
乌骓赤兔向风嘶，岂是将军战归日。
抠衣上殿知英雄，阶前下拜生悲风。
竹色松声自虚壁，积雪故照夕阳红。
呜呼将军一何武，斩蛟射杀白额虎。
折节终成文武才，按剑不避权贵怒。
五千孤旅战梁山，弦竭矢穷知死所。
形容何必丹青传，晔晔精灵照今古。
神游旷八极，殿宇今摧颓。
屋后青山葬衣甲，败垣春雨无花开。
呜呼三冢累累宛相似，老树千年半凋死。
墓田冷落几家耕，一泓野水秋风起。
同游正与朱生来，朱生惨然吾亦哀。
问我他年如作令，封墓式庐崇祀敬。
先贤庙貌委尘埃，县官不知无乃病。
风纪人心国之命，前典无存后何镜。
却笑朱生真太狂，先向山人问为政。

低昂天地分高厚，何年何日何人剖。
元气茫茫直到今，瀛海洪波必先有。
大禹当时入会稽，钱塘之潮古来久。
不知此水孰推移，地轴翩翩若摧蹂。
倏忽喷薄天马嘶，往来夜日空雷吼。
岂是饥蛟鼓怒腮，定应痛触虬龙首。
排天浊浪万里横，溅日飞涛千丈走。
乍惊白练亘遥空，久注银河倾北斗。
海门飞动雪痕微，江岸激回山势陡。
黑云湿压长城颓，黄沙塞断飞狐口。
长风㳚漷诧神奇，急雨奔腾失前后。
耳惊目眩心胆雄，南鹏北鹍俱莫守。
端倪不测机颇玄，我欲因之问庄叟。
只恐昆崙徙向东，四足之鳌不能负。
潮兮潮兮奈尔何，无乃天公弄苍狗。
须臾看罢江水平，一片斜阳挂衰柳。

昔闻善卷薄天子，不受舜禅来逃此。
赤符使者何处寻，百尺清潭洗其耳。
遂令此洞名善卷，上乾下水三洞连。
幽深奇绝不可状，秦人空把桃源传。
欲呼太白题长句，南山之作唯韩愈。
我才薄劣奈尔何，落笔恐遭山鬼怒。
小洞千秋玉作泉，石发十尺浮龙涎。
呀然一罅坼壁底，深黑独许蛟龙穿。
古时堕石不敢堕，玉柱下垂三万个。
倒挂苍藤挈巨鳌，舌吐神飞胆惊破。
从南更转九斗坛，坛回陡觉飞青湍。
白龙蜕骨几千段，岝崿崟㟢复万盘。
谷虚水急鍧钟鼓，崖驰壁走狮象舞。
欲滴不滴排乳窠，有声无声湿晴雨。
水田叠叠仙人耕，玉禾金黍何年生。
黝深澒洞不可测，谁持照水犀而行。
近闻御史颇好事，束板为桴讨魑魅。
白日老龙不得眠，厉风怒水驱军吏。
伏流倒向小洞奔，却疑人世非乾坤。
胡麻之饭留未出，凡人岂得寻其源。
想当鸿濛欲判割，譬之大冶洪垆热。
金镕百沸幻泡奇，渍水经风尽凝结。
不然胡为妙莫穷，水晶镂刻珊瑚空。
月中疑无广寒殿，海上岂有蓬莱宫。
石洞参差叠楼阁，巨灵六丁不敢凿。
我狂欲借天斧开，割裂山皮观厚薄。
上洞更奇何所无，石床丹灶金玉符。
万窍玲珑嵌鬼面，千神怒勇掷头颅。
山僧把炬为前导，顾盼茫然唯大叫。
奔腾飞舞诧神奇，戏斗笑哭穷天造。
最怪中撑玉笋长，仙鼠夜放明珠光。
岂是仙人未离食，米盐尚积千年粮。
洞外春风寒刺骨，洞里气蒸汗濡发。
路深火短不尽游，隔断仙凡真恍忽。
出门磨石题姓名，古苔落粉青花明。
同曹呼酒且一醉，世间万事皆浮萍。
善卷所以弃天下，我亦胡为恋乡社。
拂衣从此种桃花，欲上青天骑赤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