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灯孤坐，夜已半矣，犹不能入睡，而五十馀年情事，如零云如断梦，恍惚一一展现眉睫间，振笔疾书得二十韵，盖不知其言之悲也（庚戌四月二十三日夜）（甲辰）

束发受书时，不间寒暑雨。
丙夜灯荧荧，憧憧呈往事。
老父课我读，未鸡鸣已起。
儿书一篇熟，老父色然喜。
忽忽五十年，儿亦垂老矣。
遇合殆前缘，棼丝曷能理。
少壮不努力，老大悲何鄙。
上惭严师恩，爱我如爱子。
食甘每分授，谓我瑚琏器。
邺侯三万轴，诲我唇舌敝。
遗著委尘沙，仓皇非所计。
羊公不舞鹤，为师盛德累。
三世皆单传，先茔荒草蘙。
儿今剩只身，此后当何似。
荆妻淑且贤，甘贫先我逝。
中郎负琴书，不得遗一女。
口腹托友生，思之颡流泚。
填膺泪阑干，岂但愧而已。
俯仰徒四壁，吾生乃如此。
一灯复一灯，作花尔何尔（灯花纂缀如珠，拨尽复作）。

众喧令耳聋，闹市聚群动。
烹庖猪鸡鱼，岂曰屈累奉。
忆昔倭乱前，此节乡邻重。
龙舟俗所尚，天师符竞送。
门挂青绿蒲，家备夥糯粽。
初嫁金屋娇，待字凤台弄。
朱丝玉腕约，彩胜衣香缝。
小儿新裤襦，涂黄胡面猛。
盐腌灰制蛋，乃为酒徒贡。
鬓角龙串花，珠篡牟尼供。
闻说能明眼，闺人特矜宠。
之子归重泉，佳时辄心恸。
一自别鹤弹，何止远于宋。
诧叹镜中非，四十九年梦。

灯花复灯花，早载西京记。
先生虽酒食，亦思晚而遇。
蜀道或见徵，恶稿或见市。
上庠坐生徒，维桑得时誉。
黄金快逐手，青娥工媚夜。
酒色与神仙，何莫非游戏？
一笑问灯花，尔报竟何事？

木难间火齐，百宝错珠灯。
大千纳丈室，书生为天人。
惜哉无枲帐，坐使蚊蚋侵。
初忍嘬肤酷，法为含生说。
搔爬起杀机，炳火成一㸌。
投臂喂饿虎，释迦诚不易。
李广思高皇，英雄有流涕。
倚天掷长剑，换此日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