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梨

万物附天地，生机一线微。
夭札敢怨尤，巨细本无私。
始我种梨时，枝叶纷葳蕤。
亭亭旁檐际，质弱气不衰。
凉秋八九月，结实黄离离。
岂料中路衰，虫穿蚁食皮。
谓汝精气盛，发泄无留馀。
春风不汝靳，争荣亦其宜。
吁嗟此天意，摧折非汝为。
前番岁大旱，百卉失芳菲。
老蛟鍊寒雪，吐作冰雹飞。
连旬滞雷雨，燥湿爽所依。
严寒夺夏令，死气砭人肌。
挺特百年物，僵立满郊圻。
况汝柔脆质，能经浩劫摧？
真宰呼不应，此语忽诉谁。
汝生非一日，艰难风雨催。
十年树未成，奄忽此一时。
惜无少陵翁，感动陈苦词。
汝生犹可惜，幸及耳目期。

我生父已衰，中更千里隔。
庭训良非无，入耳风过隙。
忆在庚申秋，我母病已剧。
呼奴取端箧，授我书一册。
纸蠹墨痕新，云是父手迹。
儿生与父离，父字儿心识。
儿读母倾听，启纸泪先滴。
上言故乡事，有心未尝息；
下言持家难，寸步须谨惕。
切切念儿子，未尽读书力。
深恐一旦中，过时失教敕。
一别几何日，颜衰须发白。
岂不念家室，此身已许国。
盗贼满天地，出官事兵革。
城小户籍虚，抽丁不满百。
校官本羁客，登陴占民籍。
孤城绝外援，生苗日反侧。
黔疆十万师，求救空飞檄。
可怜江外民，流血川原赤。
念我一卷书，穷老授闲秩。
兹事纵艰难，报君宁论直？
毋为苦念我，此身近颇适。
忘情付太虚，守死亦其职。
哀哉此数纸，字字血凝积。
想见下笔时，万绪耿胸臆。
精神溢象外，忽如在咫尺。
馀字不能读，有口涩如棘。
我母顾谓我，未语神凄恻。
汝生少父训，父言可寻绎。
我命早晚间，我言毋轻掷。
愚子本无状，偷生至今夕。
当年家难起，事事亲眼觌。
难将蝼蚁心，上解一分戚。
岂料瞬息间，母言并不得。
吁嗟负命穷，至我亦已极。
念此七八年，丝毫未加益。
痛哭潕水湄，忠魂招难即。
东郊寄灵柩，谁丐一片石？
天心宁复知，赍志无时释。

春风不择物，所遇尽鲜荣。
得气有后先，失时竟何成。
美人家湘浦，丰姿绝世情。
朝攀桃李荣，夕搴秋菊英。
如何伤迟暮，逐物感慨生。
温寒既异性，时节为废兴。
朝华岂不好，风过时飘零。
晚芳亦何为，生意费经营。

幽兰生空谷，香气为之招。
谁能搴芳泽，路远不辞劳。
晨起披荆棘，露下满林皋。
纵心复孤往，果得烟中苕。
亭亭风雨中，物外见孤标。
惜哉赠无人，终竟委蓬蒿。